07 母亲节，想起我还有另一个妈妈
自由人们周末愉快，我是本周寄信人加七。时隔一个多月，又有许多事可以和大家分享。北京最近总是忽雨忽晴，忽冷忽热，春天变得漫长起来。
自由小报：
1、本周日，我们更新了一期与妈妈相关的节日，在这个特殊的日子，给你也给妈妈。点击收听：《Vol.76 妈妈，我们都做个人吧》；
2、如果你也很喜欢写信并且想给我们写信也十分欢迎！可以发往：sysdpodcast@163.com。
今天是母亲节，我们紧急制作了一期母女关系的特别节目。经过上一期开放式关系的对话后，我在内心梳理了我所有的关系，在不同关系里感到矛盾和冲突的地带，都终于感觉得到了疏通。包括母女关系。
往期节目我讲述了很多我和我妈之间的相爱相杀，严格来讲我们连续相处的时间，是在我踏入职场成为一个社会人的这四年。我的童年一直在寄宿学校和不同的寄养家庭间漂泊，直到初中我有了自己的家，之后姥姥带了我六年 ——为了同时带她孙子，也就是我表弟进城读书，顺便照顾由我妈帮扶的兄弟姐妹的孩子，其中还有表妹。
三个人住在一起几年已经记不清了，表妹和表弟先后放弃读书，现在一个是服装销售，因为学历限制不能升区域经理；一个一直是不良少女，最近结婚生子，故事依然惨烈并未收尾。母亲节，我想起我们三个小孩，同样家庭出身，为何性格和命运都如此不同。回到最开始，我们的母亲想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，及由此做出的决策，是我们终成不同支流的重点（别问爹，三个爹分别是家暴男、出轨男和巨婴男，毫无建设只有破坏）。
表妹的妈妈，我的三姨，长相出挑，没有恋爱空窗期。二十多岁时，三姨忙着订婚和悔婚，我妈跟三姨借了一点男方送她的订婚钱，五百块钱，成了村里第一个做化妆品生意的年轻女孩。后来两个人的婚姻都宣告失败，我妈来到北京孤身打拼，三姨则选择了一个又一个男人，表弟的妈妈此时还陷在婆媳关系的争斗里。
同时期的我，住在我妈精挑细选的寄养家庭，用她当时全部的积蓄上了本地最好的学校。在寄养家庭里，我遇见了我的第二个妈妈，是我的远房舅妈。我妈欣赏她，认为只有她是值得托付的人，她没选错。舅妈也欣赏我妈，「那么坚强洒脱的一个人，我羡慕她」，舅妈抚养我六年。我的乐于沟通、想要理解一个人的冲动，所有的柔软、善良和爱的方式，都是舅妈带给我的。十多年没有联系，前天我们打了一通视频电话，很多童年往事早已从我的记忆里消散，她又重新唤起了我童年的真相。小学时，我平时在学校住，周末去她家。每个周末，她都做我爱吃的炒酸菜。周一早上，她骑车送我去我那所更远的学校，她儿子在车后面跑去上学。她擅长记账，学过一些会计的本领，笔迹优美，把学校留给家长的作业打理的井井有条。我们分享女人的秘密，孩子如何生下来，白带是什么。我们一起做家务，她腰疼时我帮她拖地、刷碗（但我妈让我做这些我就很不耐烦）。有一次她熬夜看钟汉良的电视剧，我睡在客厅地上装睡眯眼和她看了一宿。她教我们包饺子，她儿子跑去看《快乐星球》，只有我学会了。童年画面的最终，停留在她在我的追问下犹豫再三告诉我，她丈夫今天早上打了她。我至今仍然觉得，这是她和我的秘密，她儿子不会知道。
和她在一起的六年里，我妈是遥远的，精神的，而她是日常的、具体的。我有两个妈妈，没有男性为我的人生提供任何或精神的、或烟火的参照。我常说没有男性真的懂过我，爱过我，原来我也从未对任何男性有过深刻的爱与崇拜。同时期，表妹和三姨一直流连于不同男人的家，有记不清的曾用名，冠着不同男人的姓氏。她最终把自己复制成另一个她妈，疯狂破坏自己的精神和身体，拿走她妈所有值钱的东西送给男人，母女关系至今都是极其破碎和互相提防的。
前几天的这通电话，我又喋喋不休地把这几年发生的事无巨细讲了一遍，包括和我爸的问题。她说，你小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从未有过深度沟通，你们不了解对方，也没有真正进入过对方的生活。啊，这样的观察和措辞，从一个没受过多少教育的女性嘴里说出，非常让我震撼。为何童年的我没识别出她的超能力。而最让我慰藉的是，她说，小时候的你就喋喋不休，每次接你放学你在自行车后座就一直说个不停，到家之后还要撵着我说，我走到哪你跟到哪，必须把这一周发生了什么都说完才罢休——天哪！我只记得童年的我内向，沉默，害怕全世界，如果做MBTI测试一定是个标准I人，完全忘记自己还有这一面。那些持续了十多年对自己的心疼，突然烟消云散。原来我，也曾享受过这样的安全和信任，释放过人格里的本能E面。这是送给我的好大好大的礼物。
童年的我一直非常出色，常被别人拿来拉踩她儿子。舅舅亲口对我说过，我儿子的失败都是因为你太优秀，她儿子也会和别人说我是白眼狼。我十多年的失联似乎终于印证了这一点，但我还是在意她的看法。她说她不这么觉得，因为我是她带大的孩子，她知道我不喜欢和人打电话，做一些无谓的问候，可能不说话，但绝不会说假话。电话这边的我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，原来那六年的时光，足够我们一直保存对方的灵魂，永不失联。
表弟的人生转折，是他妈轻易答应了他的辍学，没有看到更远的世界，未成年就来到社会上卖苦力。这个社会向来对蓝领残忍，他很快摸到天花板，挣扎几年无法再超越。表妹的人生，是被她妈暗示着选择了捷径，捷径回报给她的是价格更高的代价。在她的破碎童年里，也从未遇见第二个妈妈。一步错步步错，如今在深渊里的她与我们彻底断联。我舅妈（表弟的妈妈）非常灵活聪慧，我三姨能干能吃苦，虽然恋爱不断但工作从不含糊。也许没有孩子，她们的人生又是一番境界。
母亲节，感恩我们得到的所有来自母性的爱，也祝所有母亲，相信自己的智慧多一点。你要痛快地活，成为你真正想成为的人，你的孩子成为想成为的人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一些。
今年我请我们的设计师咚咚给我妈画了一张画，三十岁的她和五十岁的她相遇在路口，交换一张车票。车上载来她被我爸锁进房间的旅行箱，车轮压碎她第一次被家暴时喝下的农药。这是我的私心，想要安慰三十岁的，孤独的不服输的她。现在她是一名光荣的女司机，那时她是一名从铁轨走来的票贩子，她们永远在路上。
前不久我参加高中最好朋友的婚礼，回了趟东北老家，在旅途中刷完了《漫长的季节》。现在的东北已经没有桦钢这样的大厂，职位只剩下老师和公务员，大家忍受着逐年降低的工资，有车有房，不愿相信体制外的一切，也算自洽快乐。事物接近它的本质，苹果就是苹果原本的价格，出门办事就应该是十分钟的车程，和仅剩不多的年轻人交换着相亲，所有人认识所有人，一个离我如此遥远的世界。火车到站，千禧年后的桦钢，伫立在北上广深杭。
加七，躺在床上敲着新电脑，准备下次再聊东北之行
2023.5.14